迷妄醜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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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远】極彩色(中)

经营油画体验工作室的艺术生元✖️(可以理解为上岛前时间线的)糊豆远

远第一人称

上见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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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幅花朵的画因为颜料涂得太厚,我要拿的时候,发现颜料还没干透,蹭到了我的手上。我干脆把画框留在张嘉元这里,让他帮我放在他的架子上晾干。是不是能马上把作品带回去,对我这个长期顾客来说不是那么重要,况且,如果十个画框全都带回住处,我也没有地方放。

 

架子上摆着几张画,都有着张嘉元标志性的笔触。张嘉元捧起我的那幅,珍而重之地摆在那面墙的最中央。放好之后,他拍拍手,回头看着我,眼睛眨了眨说:“远哥,也到饭点了,一块吃个饭不?今天后边没预约了。”

 

张嘉元不是那种圆眼睛的可爱男孩,这让他眨眼睛的时候无辜不足而平添一些计划着什么的感觉。这不是说他擅长套路,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但是不可说他不真诚。

 

他又在咬手指,一边用这种孩童一般的行为掩饰紧张,或者是雀跃,一边借着身高优势肆无忌惮地盯着我的脸看。不是眼睛,而是嘴唇之类的位置,太明显了。

 

我回答他:“我都可以。真不耽误你生意吗?”

 

“哎呀,没事。”他一摆手,“本来生意也就那样。”

 

我继续看墙上张嘉元的画。一边辨认那些笔触里融合的颜色,一边漫无边际地想,就算他今晚就在餐桌上提出想要交往,或是想要上床,我都应付得来。不仅能解决,我还能解决得很好,我还知道如何能在拒绝他之后避免一切麻烦、轻松愉快地用掉我卡里剩下的八次体验。我比他多活快十年,虽然其实是七八年,但是和十年也差不多;多吃过的盐走过的桥,竟然带给我“如何准确分辨看上自己的同性并妥善拒绝”的技能。听起来有点轻小说,但是我保证,这个技能比大多数人想象得有用得多。

 

我看到架子上有一幅画了一辆摩托车,于是问他,“你喜欢摩托车?”

 

他在吧台后面收东西,回答说对,那个是我看中的型号。

 

“买了吗?”

 

“还没呢,”他嘿嘿一笑,“本儿还没考下来呢。”

 

他真的把店门给锁了,我俩去吃了烧烤。烧烤的氛围算是安全,他问了不少关于我工作的事情,我就全都如实跟他说,从做练习生说到今天。他说他差点也进娱乐圈,说自己的抖音小有点人气,有节目组给他发过邀请。

 

“但是我没去。”他说,“从来没寻思过,就我,还能上舞台呢?就想当个吉他老师啊,或者像是现在这样,就行了。”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还好没有答应?”我笑。

 

“那倒也没有,毕竟……”他答得很快,但是马上停了下来,“毕竟……”

 

毕竟和我不一样。起点不一样,面前的未来和背后的后路都不一样。太好懂了,幸好他还知道这不好直接在我面前说出来。他很明显是那种,富足而且健康的家庭出来的小孩,而且搞不好家里还有个哥哥或是姐姐。没有顾虑,按照自己的意志纵情享受一切,像是生命和金钱都不会有用完的那天。他的那家工作室,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开来玩玩”的意思。

 

“毕竟,现在你开工作室也不容易吧。”我把话题岔开,“我看里里外外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说到这个他又来了劲头。他说没事,就是要一个人干,有人要帮忙,我还不干呢!然后又说,添了那个工作台之后,我又想到好多新的项目可以加进来。

 

“一个是,你想画画,可以从自己做那个画框开始,木头框子绷上布就行,特简单,又好玩。”张嘉元手舞足蹈,“然后我还在想,还能加点那种DIY银饰的,或者是皮革的,在那个工作台上都能做。”

 

我问他:“你是不是就是自己想玩?”

 

“啊,对啊。”他回答得理所应当。

 

行吧。

 

烧烤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提议来玩掰手指的游戏。两个人没什么好玩的,反而很容易胜负欲上头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一旦能够反复告诫自己这个游戏的重点不在胜负而在互相打探秘密,就能冷静得多,况且我觉得我有能够轻松获胜的办法。

 

上来第一轮,我说:“我大学毕业了。”

 

他被噎得不轻,又是跺脚又是瞪眼,叫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神童十八就大学毕业了呢!”

 

“那你是不是呀?”

 

他气鼓鼓地弯下一根手指:“远哥,你这就没劲了。”

 

我不置可否:“这是智慧。”

 

我还想了好多好多类似的无聊答案,足够我应付五个张嘉元。他倒是实诚,一个个抛出那些很有说头、足够我描绘出他十几年人生的答案。类似于“我去过德国”“我今年谈过恋爱”之类。由于是我先开头,说到最后,张嘉元的十根手指都已经弯下去了,而我还剩一根孤零零地立着,我想说你已经输了,不过他盯着我,这次找到了我的眼睛,看上去坚持要说的样子。我觉得不太妙,但是他已经开口了:

 

“我是同性恋。”

 

我有点没法直视他的眼睛,但是我自认很决绝地弯下了最后一根手指。

 

夜里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小小地复盘了一下今天与张嘉元的交流,察觉我还是说了不少多余的话。比如说,我说“我的阑尾切掉了”,本来不必多解释,但是我还是把当时的窘况如实说给他听。这条跟着下一条“我有街头艺人证”,是一个相连的故事。我倒不是觉得宣扬自己如何如何吃过苦这件事本身不好,假如说出来能成为鼓励某人的力量,那我很高兴讲出来,并不在意其他人会怎么看我。但是如果在这里对着张嘉元讲,就多少像是在谋求,索取,还有助长他的气焰了。

 

好在今晚什么也没发生,张嘉元坚持请客,我没过分推拒,出门就各自回去了。张嘉元带我来的这家东北烧烤很好吃,明天又会很有力气练习了。

 

 

*

大约过了一周多,我又去张嘉元那里画画。我已经轻车熟路,示意张嘉元不必起来帮我准备,自己走到了摆满画架的区域。房间的另一半,工作台的那边,又添了好多东西,热热闹闹的样子;但是画画的这一边还是几乎没变。我从墙边搬一个画架,那上面已经有了斑驳的颜料痕迹,地板、椅子和墙上也斑斑点点染上了彩色,在浅色的瓷砖地面上,印着一个又一个残破的彩色脚印。

 

房间的中央依然是放着那个罩着白色衬布的台子,我转到正面,看到张嘉元的吉他倚在那里。

 

“今天画你的吉他吗?”我把画架在静物前面放好,张嘉元已经从吧台那里跟了过来。

 

“远哥,”张嘉元把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你上次自己说要画我吉他的。”

 

哦……我,哦。我有点僵硬,确确实实是我自己说的,我忘记了。

 

张嘉元揽着我的肩膀,摇晃了两下,把我更深地按进他的怀里:“远哥,吉他就是我对象,就是我的生命呀。”

 

我只好笑,一边回头看他,一边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手臂下面溜出来。他比我高不少,这么近的距离里我得仰头才能好好看清他的表情:“那我得好好画,用心画。”

 

张嘉元盯着我,脸上没有平常的笑意,抿着嘴唇,冲我点了点头。

 

我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坐下来,准备为他的吉他构图。在我的面前,空旷画室的中间,白色衬布垂在地面上,向四周延伸展开,大片的白色中间只有那把吉他立在那里。吉他面板上贴着一条黑色胶带,张嘉元很近地站在我的背后,说,他之前不小心把吉他面板摔裂了,就用胶带贴上了。

 

我准备起稿的笔悬在画布上面,久久落不下去。我感觉张嘉元好像在盯着我看,这让我感到肩膀发烫,不敢轻举妄动。他的吉他,他的伴侣和生命的比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再看那条胶带,都像是伤疤或是束缚,不是滋味。过了一会,我终于转动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张嘉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我松一口气,稀释颜料调出浅淡的黄色,试着勾画吉他的轮廓。

 

背景实在是太白了。这让中央静静伫立的吉他显得过分赤裸,当我反复观察,甚至能看到指板上张嘉元的指纹。在我渐渐沉进画里的同时,工作室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其他的客人,是一对情侣来DIY银饰,在房间的另一边,张嘉元给他们安排座位,介绍工具,声音听起来有一点远,像是公寓楼房的隔壁,别人的家里传来的对话一样。再过一会,规律的敲打声就传了过来。又是不久,来了一位母亲,带着看起来大概刚上小学的女孩。女孩子想画一幅画送给她的好朋友当生日礼物,真是乖巧可爱的小朋友,张嘉元对她好怜爱好宠溺,轻轻慢慢地拗着普通话,一点一点地教她。

 

我想我到底还是定力不足,其他客人发出的声音,还有张嘉元同他们交谈的声音不断地传到耳边,扰乱我的心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是让端着调色板的左手和抓着笔的右手都搭在膝盖上,然后久久望着张嘉元的吉他出神。我是行动者和实干派,在平时的日子里,实在很少有这样漫无边际沉思的时候——在这种沉思里,我想到,如果想要画好张嘉元的吉他,我不能不更加仔细地观察张嘉元本人——毕竟吉他是他的伴侣和生命本身。

 

于是我偏头悄悄地看他。他在那两组客人之间忙得团团转,女孩子已经把他当成亲密的哥哥和无所不能的老大,初进屋子时因为怕生展现出来的一点羞涩无影无踪,开始用脆生生的嗓子喊他哥哥教教我,在这边指点完,准备转身去情侣那边看一看的时候,女孩一伸手拽住了他T恤的后面,宽松的衣领被扯低,我看到他的背,就在衣领堪堪遮住的边缘下面,露出了翅膀的一角,大片的刺青。

 

那是一种很符合他气质的装饰,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看到它、触摸它的人,都充满了浪漫的象征意义。但是我第一时间还是想到,那很疼吧,而且会让他没法去做好多事情。可是……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握笔的手不小心按在了调色板上,手上沾了一片花花绿绿的颜料。我把手上的颜料抹在画布上,把画面和自己的手都变得一片狼藉的同时,感觉到什么东西松动的声音。我只有动笔了,虽然还是没有信心能够画好,但是我觉得我真的、真的必须要认真再认真地画,因为我突然很真切地感觉到张嘉元对我而言充满了危险的吸引力,眼下我只有这一种方法来安全地处置它了。

 

我一口气在那里坐到很晚,其他顾客早就离开,就连外面的街道也安静下来了。当我终于用白色勾出琴弦收尾的时候,突然感到肩膀的酸痛席卷而来。我站起来,跟张嘉元说,我画好了。今天,我没有找他帮忙修改。他抱着手站在画架前面端详了一会,只是把那幅画取了下来,摆在了架子上,他画的摩托旁边。我捶着自己的肩膀活动了一下身体,他指给我工作台旁的沙发,说,休息一会吧。

 

我瘫进沙发里。张嘉元把自己的吉他拎了起来,抱在怀里拍了又拍,在我身旁坐下来。他说:“一天没弹吉他,想死了。”

 

我冲他笑了一下。他还是那种看不出笑意、抿着嘴唇的表情,看了我一眼,开始弹琴。他一边弹,一边问我,远哥,这首你会唱吗?不会,那换一首,这个呢?这首呢?这首呢?这首呢?

 

最后我终于答了一次会唱。张嘉元的目光转过来:“远哥,你唱一下。”

 

“唉。我今天可没开过嗓啊。”

 

“就唱着玩。谁还专门开嗓啊。”

 

我撑着身体稍微坐直一点,跟着他的琴声唱。歌词记不得的地方,就哼唱过去,我闭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只是张嘴,让气流通过喉咙,像是梦呓一般,唱出旋律和词句来。

 

唱了半首,他就停了,要把随意贯彻到底,这也让我很放松。我睁开眼睛,说:“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就走了。”

 

张嘉元说:“远哥,先帮我拍个照。”

 

他从工作台上拿起手机递给我。他把架子清出一块空白,把我今天的画摆在中间,拎着吉他站在架子前面,说:“远哥,帮我跟这幅画拍一个。拍全身,吉他露出来,别拍到别的画。”

 

我把他框进取景框。他只是直直地站着,盯着镜头,镜头忠实地收录他的视线,在屏幕上投给我看。他捏着琴颈像提着一只死去的优雅禽类的纤长脖颈,吉他静静垂着,那上面黑色的胶带痕迹像直坠地面的流星烧出来的印痕。

 

我感觉到我画的张嘉元的吉他真的不错,是一副好作品。他本人站在画作旁边的场景正是最好的品评。我不是有天赋的绘画者,我只是碰巧而且无法言明地,很喜欢这个主题。

 

但是,说真的,理解和喜爱张嘉元的才能足够让人满足也足够让人恐惧,那种更深更远坠落的预感,让眼下我交还手机时被张嘉元按住亲吻这件事也没有那么令人惊慌了。

 

那晚我经历了多梦的睡眠。醒来看手机时,我看到张嘉元更新了抖音,那里面是他工作台上的鲜花,背景音却分明是我唱歌的声音:仔细看时,才发觉我和张嘉元的身体隐藏在高度虚化的背景里面。再刷朋友圈,张嘉元凌晨四点发纯文字说:想到新点子,兴奋得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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